复杂世界的不确定性与人的认知局限

   曾经有人说：“投资是认知的变现”，虽然不知这句话究竟出自何人之口，但我深感认同 —— 投资就是研究清楚事物的真实情况，再基于这个状况信息做出对事物（产业、企业、其他资产）运行规律或者模式的总结，并基于这个总结做出预测，然后基于预测做出投资决策，并等待决策带来回报。

 研究清楚真实状况并总结规律的过程便是认知，认知是预测和决策的基础，但我们眼前貌似如此生动甚至信息多到过剩的世界其实可能并不如我们想的那样容易认知清楚。

 专注于研究不确定性的学者和实践者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在其著作《随机漫步的傻瓜》、《黑天鹅》、《反脆弱》（新书《非对称性风险》刚刚上市）中的观点，与20世纪最伟大（也颇具争议）的哲学家之一卡尔-波普尔（乔治-索罗斯的导师，著有《科学发现的逻辑》、《客观的知识》、《猜想与反驳》等书）的思想一脉相承，向我们展示了客观世界高度的复杂性和人类主观认知的局限性。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著名的“黑天鹅问题”：因为我们不可能穷尽的观察世界上所有的天鹅，因此，即便到目前为止已经看到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也不能就此定论天鹅一定都是白色，因为只需要出现一只黑天鹅，之前无论见到多少只白天鹅，天鹅是白色的这命题都会被彻底推翻。

  而另一个版本的例子则是火鸡对自己命运的预测：如果仅仅依靠观察自己每天在鸡舍中食物充足、温暖舒适的生活，即便观察1000天也无法预测下一天命运，因为感恩节那一天来临时，屠夫手中明晃晃的刀会立刻推翻它的经验总结。

  这种感觉是不是让不少投资者似曾相识呢？明明涨了3年5年的牛股，突然爆出财务造假；明明之前那每个季度业绩都超出预期的公司突然低于预期；业绩似乎不温不火甚至低迷的公司却莫名的开始止跌上涨。

  其实，有的财务问题情况通过仔细分析财务报表，是可以洞察和规避的，有的公司虽然利润和股价多年走牛，但是公司账上常年存放着大笔现金，不仅这部分资金创造的利息收入却十分微薄，还大举借债并甘愿支付大笔利息而不心疼，这种有悖常理的现象足以警示我们冷眼旁观，而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去趋势外推做所谓的“阶段性参与”，因为我们判断它是有问题的、是脆弱的，就足够了，什么时候风险真正变成损失，我们无法预测。

  有些问题则由于过于复杂是无法预测的，特别是时点和极端情况，比如中美贸易摩擦，医药行业新政策的出台等。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们组成的天才团队执掌的长期资本管理公司在连续大挣后也曾不幸顷刻间轰然倒地，这足以让我们对自己对复杂问题和环境的预测能力保持谨慎。

  这种“突然”在以严谨著称的自然科学界也屡见不鲜，比如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对近乎铁律的牛顿力学的颠覆也曾让很多物理学家迟迟难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整个科学进步史就是一部观察、假设然后假设被修正甚至推翻的历史。

 此外，我们传统的认知方式往往以总结因果关系的方式完结，但是因果关系真的那么容易被确证吗？巴菲特提及的“猜硬币大赛”的例子中，连续猜中正反面并赢得巨额奖金的“高手”被替换成猴子，似乎也并不会对选手的登顶过程造成什么影响。如果拓展到研究一家企业的成功之道也是一样，并不能认为存在即合理，把创始人或管理层讲的东西奉为圭臬，而是应该严苛的拷问其中的逻辑。

  原来，我们的“知识”或“认识”并非那么可靠，事物的可认知性和可预测性也并不那么高，因为这个世界的复杂性远超我们的想象，尤其在人类参与的社会科学领域（包括经济学、金融学、管理学等），丹尼尔-卡尼曼的《思考，快与慢》告诉我们由于人体内两套决策系统的存在又导致人类并非总是“理性”的，所以，经济、产业的运行等问题更是难以全面可靠的认识和预测。

  因此，世界上并不存在已被绝对“证实”的知识，仅有尚未被“证伪”的知识罢了。

在实践中观察、检验、思考和应对而不是迷信预测，无论是投资还是经营企业

  可见，"知识"其实是高度不对称的，是脆弱的，它可能是对的，但被绝对的“证实”其实是做不到的（比如很长的数据曾展示一个公司历史上有多优秀，股价上涨有多么亮眼），理论、总结、模型、预测都仅仅是假设。

  从投资的角度来看，投资决策和公司品质必须不断接受新的观察和数据的检验，保持开放的心态，坚持跟踪观察、深度思考并不断做出调整，随时准备好认识被证伪。

  另一方面， 我们认为价值投资者也往往应该站在企业家的角度观察和思考，以提升决策的前瞻性，我们一直强调选定好生意中的龙头公司作为主要的投资方向，但这其中还隐含了一个核心假设：公司制定并践行了正确的经营战略来维持甚至加强其长期竞争优势。

  不过我们不能忘记，不仅企业家也是存在认知局限的人，不可能获取绝对全面的信息，也有可能制定了错误的战略，即便在当前环境下企业家已经制定了最优的战略，环境也在不断变化，战略也可能不再适用，因此，我十分认同《好战略，坏战略》（作者为被麦肯锡评为“战略家中的战略家”的理查德-鲁梅尔特）中对战略的看法：

  一个新的战略就是一个假设，实施新战略就是一种试验，随着试验结果逐步显现，优秀的领导者就能够了解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并据此对战略做出相应的调整。和科学知识的获取一样，一个好的商业战略所处理的对象也是已知领域和未知领域的交叉地带。正是我们同他人的竞争，才促使我们来到了知识的前沿，只有这种前沿地带才能发现超越对手的机遇。不必回避它，你的确会感到无所适从，但这种不确定的状态也意味着机遇。

  我们在检验新战略时，也和科学领域一样，首先看看他是否有悖于已经确立下来的原理以及积累起来的业务知识。如果它能经受住考验，我们就需要把它应用到实践中，看看会发生什么。

  所以，既然是假设，那么要求战略制定者提出一个肯定可行的战略就是要求科学家提出一个肯定具有真理性的假设一样愚蠢。

  例如，以定制家居行业中的某龙头公司为例，看好定制家居的商业模式以及其对成品家居的替代趋势是合理的，该龙头公司也依靠规模、成本、品牌、渠道优势以及有竞争力的产品性价比持续抢夺市场份额，维持着收入、利润和产能、品牌、技术投入的良性循环。

  但之后，越来越多的同类企业加入竞争和上市，且利润率也都不低，而该公司却在坚持产品性价比的路线上出现犹豫，即实际情况与之前对公司成长路径的假设出现了偏离，此时应该直面实际情况的变化，及时修订投资决策，后来，公司的发展速度和竞争力也确实出现了下降。

  可见，不仅我们作为投资者的对企业的认识可能错了，企业管理层的经营战略既可能错了，也可能将来变得无效，护城河里扔了鲨鱼、鳄鱼也可能会死掉，我们必须保持警惕，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不断积累我们对企业经营的理解，尽力提升我们的认识维度，努力提高我们假设的质量，使它能够经受住更多的检验，并修炼我们及时发现错误和纠正错误的能力。

安全边际----利用不对称性，提高投资的反脆弱性

    投资者的认知、所投资公司其管理层的战略既然都存在局限，我们除了对投资决策和企业经营不断进行事中、事后的检验和反思外，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有效方式，就是利用对我们有利的不对称性，即在投资时保留安全边际。

    安全边际的本质是价格潜在上行空间和下行空间的高度不对称性，是一种承认自己认知局限的应对之道，是一种具备反脆弱性的行为方式。所以，我们并不认为强调安全边际是所谓的谨慎性格的原因，而是一个实践者去有持续效应对这个复杂世界的理性选择。

    也许，巴菲特和索罗斯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承认不确定性的广泛存在，但他们都强调用反脆弱的行为方式去“应对”而不是“预测”，只是前者的应对是通过选择投资拥有安全边际、护城河、简单易懂的商业模式的公司，而后者的应对是通过不断的及时证伪自己并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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